【軍事博評】William:一戰一世紀(上)——機關槍如何徹底改變陸上戰爭

2018-11-22 12:40:53
William Lam

現實中只是個小職員的軍武 / 科普愛好者

俄軍的馬克沁M1910重機槍。(網絡圖片)

文章原本打算「應節」在十一月初發表,不過因為個人事務煩忙,所以延至現在才完成,請見諒。今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100周年。由於性質上此戰屬第一次「總體戰爭」,而且在死傷上也空前慘重,當年參與戰爭的幾個大國甚至出現某幾年出生的男人大部分都戰死的慘事。故對西方文明圈而言,是特別值得反思及紀念的(相對地,對其他地區的人而言,就沒有二戰結束那麼值得紀念了,對於受到出賣的人(如阿拉伯人)而言,這更是個恥辱之日)。

相對於二次大戰而言,由於未出現大規模的虐俘殺俘事件,也沒有對平民的種族清洗(除奧斯曼清除國內的亞美尼亞人外),加上戰線也只集中在西線、俄國邊境及巴爾幹地區,死傷自然較少,但其特殊之處,在於士兵整體傷亡率遠高於第二次世界大戰,而且在西線中,大部分英、法及德國陣亡士兵的葬身之地都集中在幾個地方,而雖然投入兵員與死亡率如此之高,但兩方戰線接近九成時間都沒有什麼顯著變動,戰爭亦變成過去戰史中少見的長期拉鋸戰局面:二十世紀著名戰略學家富勒中將曾不只一次的指出,一次大戰西線戰場基本上就是一場僵化而犧牲人命甚重的圍城戰。何解擅於制定作戰計劃的參戰列強陸軍最後變成無止境的往前線「送人頭」?

上圖為第一枝大量生產並使用定裝彈葯的槍栓式步槍M1841德萊賽針發槍,是普魯士陸軍在德意志統一戰爭的標準裝備,一分鐘可打6發;下圖為著名的英制Lee-Enfield步槍,輕便的上膛系統,可以讓槍手打出1分鐘20至30發的射速,速度高得德國人還以為遇上了機槍陣地。(網絡圖片)

變化:舊世代與新代世陸戰之間的交替

第一次世界大戰可說是十九世紀戰爭與機械化現代戰爭的交接點。一次大戰前的各國陸軍令制,可說是拿破倫戰爭後定型的:徵兵制、大兵團「師」的出現、散兵戰術等拿破倫戰爭時代開始普及的軍事制度與戰術,以及以克勞塞維爾及約米尼為首的戰略戰術思想,成為戰後歐洲陸軍的核心。整整100年間,最大的改變在於技術上:前膛槍砲逐步被射速更高且裝填更方便的後膛槍砲所取代;槍栓式步槍及定裝彈在1840年代後大量使用,更賦與士兵兩倍甚至三倍的射擊速度,火力投射量亦大增。

另一大轉變體現在兵員及後勤運輸上。鐵路的出現最初並不太引起歐洲列強的注意,但遠在美洲大陸上,美國陸軍官校校長丹尼斯 . 馬漢(海權論作者馬漢的父親)在1840年代明確提出鐵路在大規模戰略運輸上的重要性。後來著名的普魯士總參謀長毛奇在這觀點上作更深入的研究,以大規模鐵路運輸配合徵兵制度,務求在極短時間內將全國兵力迅速投入戰場;1866年的普奧戰爭及1871年普法戰爭,可說是首次大規模運用鐵路以運輸及集中兵員(普魯士以北德6條及南德3條鐵路線,並以20天時間完成總動員及作戰部署),在戰略上贏得先發制人優勢的先例。

除鐵路外,隨著汽車開始普及,運力較低但阻礙較少的公路亦成為兵力輸送的重要途徑;小毛奇時代德軍施里芬計劃已開始籌劃以德法、德比邊境的道路網絡作短距離運兵運糧之用;不過真正運用公路運兵的,要到法國於第一次馬恩河會戰中,法軍將領加利拉尼中將動員全巴黎的的士,將首都第六軍團部隊緊急補上德軍左翼,成功拖垮德軍在馬恩河會戰發動的最後攻勢,並令德軍施里芬計劃最終失敗。

交通運輸的發展,可說令大國更容易對兵員及物資進行迅速集中,並進行戰略決戰,以取得決定性勝利的關鍵;當然,另一方面,戰爭往往變成誰先進行動員並迅速往前線集中,進行決定性會戰,誰就取得主動權及優勢的關鍵,這也變相鼓動國家們先採取攻勢,先發動戰爭以取得優勢,這種思考亦成為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幫兇」之一。

法軍的蒙蒂格尼機槍,事實上是一門多管擊發槍,一次過射出37發以上的大口徑子彈。(網絡圖片)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主要參戰國所用的戰壕機槍,左為英國的維克斯重機槍、中為德國的MG-08,兩者均是改良自馬克沁的水冷式機槍;右為法國的聖艾蒂安M1907機槍,和馬克沁完全不同,採用導氣自動上膛及空冷式設計,比較輕,裝填也相對容易,然而結構複雜,連射能力也因早期空冷系統效率不太好,以及只使用25-30發子彈一條的裝填條而較馬克沁差,並非一種成功的戰壕武器。(網絡圖片)

死局:令戰爭陷入徹底膠著的武器

不過,真正將第一次世界大戰變成血肉磨坊的,其實是一種強力自動武器的出現:事實上,以人力操控連射的加特林機砲及蒙蒂格尼機槍(Montigny mitrailleuse)早已於南北戰爭及普法戰爭期間得到應用,並展現相當遠大的前景;1884年英國的馬克沁更研發出不用人力裝填,透過彈葯後坐力引發複進系統進行再裝填的自動機槍-馬克沁重機槍,而且配以水冷式槍管,令槍管壽命及連射能力更高。不過至1890年代各國陸軍才開始制式配備機槍,且只作為要點防禦用途,而過往的戰績都只是數挺對數百個武裝遊民或數千個部落戰士。正規軍之間的機槍火拼要到日俄戰爭期間才出現。

旅順攻防戰中的203高地之戰,日軍傷亡超過15000人,其中5500人陣亡,主攻的第七師團幾乎全滅。(網絡圖片)

 

日俄戰爭中的旅順攻防戰可說是一戰典型陣地戰的預演。是役歷時五個月,面對已被截斷增援及補給的50000俄國守軍及50挺機槍,日本先後動用15萬人攻城,傷亡竟達6萬人以上(戰死者15000人左右),大部分都是陣亡於衝擊機槍陣地之時,其中1/3傷亡更是在進攻203高地時發生。

經由戰場上的歐洲國家軍事觀察員傳播,戰後機槍作為重要據點的主要防禦武器,可說真正受到重視了,而歐洲人亦意識到只有大量砲火的火力覆蓋才能有效摧毀這些防禦陣地。然而,他們似乎沒有留意到連預期出現的歐洲平原大決戰也會受到這種武器深深影響。

施里芬計劃願景。不過,這計劃的右翼包抄戰略其實超出一戰時陸軍的機動能力......(網絡圖片)

 

1900年代歐洲兩大陣營對抗及聯盟體系形成後,德國受東西兩線夾擊已甚明顯,是時德軍總參謀長施里芬上將會同參謀部制訂「施里芬計劃」,務求於兩線協約國兵力全線動員前,利用俄國動員較慢所帶來的時間差,先集中兵力於六星期內擊潰法國並佔領巴黎,然後回師東普魯士以阻擊俄國部隊。這計劃是一戰前人類歷史上籌劃的戰爭計劃中最複雜之一,其精密之處是計算到每班列車應負責運載哪支部隊及帶備什麼物資,並如何在半個月之內將72個師所需裝備送到西線。然而,參謀們似乎仍甚少顧及只得重炮掩護的徒步步兵如何面對有機關槍防守的陣地。事實上,戰前前線的部隊調度及物資輸送不見得有問題,但行動開始後,雖然德軍陸續佔領各預定目標,但法北交通環境、多次連續作戰及被迫硬攻機關槍防禦工事,不但令德軍步閥開始放緩,傷亡及補給消耗也直線上升,甚至超出原計劃所想;直到9月初,德軍已經失去迴旋至巴黎西方、一舉包圍法國首都的能量,甚至連突入巴黎市郊的能力都沒有了。

法軍的戰壕系統,第一重戰壕系統已有400米闊,並具備三條戰壕(前線壕、支援壕與備用壕)。後面還有一至兩重備用戰壕系統,縱深可達10公里以上。要突破具備大量機槍陣地的第一重系統已是十分困難的事,要完全衝破三重系統更需要大量兵力集中使用。即使如此,大部分情況下進攻兵力早就被機關槍陣地消耗殆盡了。(網絡圖片)

 

之後雙方為穩住現有前線,等待部隊補充,都築起大規模的戰壕工事,並配以機關槍陣地防守,連續幾年血腥而沉悶的戰鬥隨即開始:由於戰壕能有效防範對手的砲火攻擊,又能佈置隱蔽良好的機槍陣地,加上步兵已普遍配備槍栓式步槍,射速也大為提高,每條具縱深防禦的戰壕都變成一個臨時搭建的要塞工事,戰場被各式戰壕所封鎖,大兵團作戰最講求的展開、迀迴、封鎖、攔斷等戰役動作根本無法施展,只能硬攻,但叫和「裸體」沒什麼分別的步兵進攻擁有機槍掩體的陣地,那基本上和自殺沒分別,甚至過去突破能力極強的騎兵師都給完全「封死」了;戰役及戰術機動空間有限,兩軍在同戰區所能集中運用的兵力亦有限,結果兩軍就算動用上「人海戰術」,亦只能在窄正面部署有限的進攻兵員,並逐漸變成添油式進攻;防守的也甚為簡單:不斷發射迫擊砲,然後待部隊進入機槍的交叉火網後盡情開槍即可。

1930年版西線無戰事的片段。除表現不了一戰時典型機關槍交叉火網佈置,大部分都真實復原當時環境。

 

結果過去講究用兵智慧的歐洲大陸戰爭,變成非常無意義的殺戮:一個兵如果沒遇上敵人攻擊,通常幾天在戰壕中都沒什麼事好做,然後己方單位發動攻擊,一干同袍步出戰壕衝擊對方戰線,但沒多久就被掃到大半(要知道馬克沁系列的機關槍,射程有1000米),殘餘的就撤回陣地。敵軍反擊時,己方的機槍手及步槍手又在幾無傷亡下盡情開火,把敵軍掃倒大半並趕回去,然後每隔一段時間雙方就協議定時收屍(大攻勢時就沒這回事了);偶爾己方可以突破對方第一重戰壕,但往往已死傷大半,支援部隊及砲火又未能跟上,結果還是被對方「打回頭」,月復一月,年復一年……1915年開始,因為死傷直線上升,雙方都開始使用更出格甚至非人道手段謀求突破,例如在敵軍戰壕下方埋下超大型地雷或使用毒氣進行攻擊,但由於戰壕有至少8-12公里的縱深,加上第二重防線同樣機槍重重,軍隊撕破第一重防線後通常也「有心無力」了。各參戰國參謀部精密的軍事行動策劃,遇到這種戰局都變成幾無作用的送兵往前線「送死」的舉動。

這種因為機槍而出現的新戰爭形態(防守效益遠比進攻大),亦造就了「總體戰」的首次真正實行:由於戰爭變成以年計的超級大戰,戰線空前宏大與膠著,與及消耗人力物力之眾多,令國家必須改變和平時期的生活方式,全方位支援戰爭的進行,直至由物質上徹底壓過敵人,達到最後勝利為止;同樣道理,要制敵致勝,也需從傷害敵方人口、生產、運輸及士氣上著手,戰略轟炸、無限制潛艇戰,以及以「放血」為目的會戰(德軍高層一早就明言他們所發動的凡爾登會戰不是要直攻巴黎,而是吸引法軍主力大量投入戰役,徹底消滅他們的有生戰力),就是在這種狀態下誕生。當然,曠日持久的戰爭加上「賭國運」式的總體戰,也對國家經濟及民生帶來沉重打擊,例如被經濟封鎖加上戰爭開支沉重的德國,至1916年後即開始糧食配給,部分地區更已發生比較嚴重的饑荒,部分推算顯示至1919年德國已有10萬人死於營養不良……

凡爾登及所屬要塞群,是巴黎的東大門,乃法國必守之地。德軍發動凡爾登會戰,就是看中此點,務求攻佔該地並引法軍大舉進攻,從而摧毀法軍已十分緊張的戰鬥兵員。可最後德軍也沒留意,連串的爭奪戰事實上也是為自己"放血".....圖左及中為戰前及戰後被打成月球地形的杜奧蒙要塞。當年整個戰場範圍也不過200-300平方公里,卻有35萬人戰死在此,過百萬人受傷。由於主要戰鬥在盛夏,有至少十多萬人的遺體根本未及處理就化成白骨,戰後法國政府收集了這些人的遺體,並安置於杜奧蒙骨堂之中。(網絡圖片)

有時,我們很難想像(但又不得不承認),一件重量不超過一個人的武器,不但直接終結了舊世界的陸戰形態,更牽扯到好幾個國家的國運。更諷刺的是,能夠突破由機關槍所造成的戰爭死局的技術,其實早於開戰前10年就已問世......(續)

發佈於 軍事博評
By 2018-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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